罗甸至今传千里

林诚诚

■ 赵国平

扬州历代是漆器加工的重镇，尤其在明清时期，扬州漆器名扬四海，冠甲天下。清代，地方官员和盐商们总是把精美的漆器作为贡品敬献给朝廷，不少精品至今仍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漆器大多为手工艺品，由家庭作坊生产，当年这类作坊遍布扬州大街小巷。因为这一原因，扬州至今还保留着许多与漆器加工有关的巷名，如漆货巷、罗甸（螺钿）巷、大描金巷、小描金巷……

罗甸巷位于老城区中心地带，西头以永胜街为起点，巷道不长，不过几十米光景，七拐八弯朝东北方向延伸，与绞肉巷连，通湾子街。想当年，这里应该是加工螺钿漆器家庭作坊的聚居地，家家户户都从事着与螺钿生产相关的行当，也产生了不少“大腕”级的行业领军人物。只是，盛况随历史的变迁风流云散，无可挽回，如今，巷道两旁也仍全是民居，但已找不到丝毫与螺钿漆器有关的信息。

螺钿漆器是中国传统漆器品种之一，扬州漆器制作技艺门类众多，分为点螺、雕漆、平磨螺钿、骨石镶嵌、磨漆画等。所谓平磨螺钿，即在漆器底胚上，用经过研磨、裁切的贝壳薄片作为镶嵌纹饰，加工制作成的漆器。按照王世襄先生解释：“嵌入漆器之壳片与漆面平齐曰‘螺钿’。”

图案往往选自《西厢记》《牡丹亭》之类民间广为流传的戏曲情节。由于全凭手工制作，无法批量生产，制作一件作品需要花费大量人工，往往一件佳品都承载着几个月的时光雕琢。劳动力成本高，加之掌握这行技艺的人不多，导致螺钿漆器价格昂贵，当年就位列奢侈品行列。

薄螺钿漆器创始于北宋，到了明清时期工艺臻于成熟。精心选用夜光螺等贝壳，将其剥离、裁切成纤细的点、线、片，然后一点一点按图形要求嵌贴于漆器底地上，或间以金、银的条、片、屑等，再经髹饰、推光而成，作品五光十色，灿若虹霞，精致纤巧。明末清初的著名扬州漆器艺人江千里（字：秋水），特别擅长加工螺钿漆器，产品非常畅销，以至于模仿他的作品十分多，有“杯盘处处江秋水” 之说。

清人王士祯在《池北偶谈》中说：“近日一技之长，如雕竹则濮仲谦，螺钿则姜（江）千里……皆知名海内。” 清嘉庆重修《扬州府志》卷七十二云：“康熙初，维扬有士人查二瞻，工平远山水及米家画，人得寸纸尺缣以为重，又有江秋水（江千里的表字）者，以螺钿器皿最为精工巧细，席间无不用之。”一位民间手艺人，能够在官修的地方史志中被提及，可见其在当时有相当高的知名度。

故宫博物院藏有黑漆嵌螺钿婴戏图箱，箱方形，两侧有鎏金凤纹环，正面及顶为可抽插的门，内装大小抽屉五个。除箱底外， 其余各面及抽屉的外立面均为黑漆地，上用薄螺钿及金、银片嵌成婴戏图，共有幼童 100 名，组成“百子图”。箱边饰图案，画面上螺钿与金银光泽相互辉映，光彩夺目。其画之工，裁切之巧，嵌制之精，令人赞叹不已。

收藏家马未都先生的“观复”博物馆内，藏有一只螺钿漆器的五节盒，异常精美，每盒上下之间严丝合缝，工艺之精细，可圈可点。盒的内外表面镶嵌螺钿的各色图案，在光线照射下，闪耀五颜六色的光芒，精湛漂亮得让人惊叹不已。盒的底部，黑色底板中间有清晰的两个篆文字：千里。表明这是响当当的品牌，货真价实的奢侈品。至于是否真的出自江千里大师之手，已难以辨别。无论是真是假，这些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的文物，无疑是中国漆器工艺作品中的珍宝。这份荣耀，属于扬州，没人怀疑！也许它就出自螺钿巷内，是极可能的。

精美绝伦的螺钿镶嵌工艺，很多人喜欢用“螺钿妆成翡翠光”这句诗来形容。确实如此，在小小方寸之间，毫发如丝的精巧创作，体现了艺人们的高超技艺。可惜的是，清末之后这项手工技艺一度失传，上世纪70年代末，扬州漆器老艺人通过对实物的观察研究，恢复了该工艺，并命名为点螺工艺。王世襄先生看到新作实物时，写诗曰：“钿螺巧点江千里，沙砚精搏卢映之。今日喜看双美具，维扬丝饰靓新姿。”不仅是对扬州恢复软螺钿工艺的赞誉，也道出了今日扬州螺钿工艺是江千里软螺钿工艺的延续。时至今日，江千里之作在拍卖会上极度抢手、热度不减，可见大师魅力穿越古今，依然熠熠生辉。

地名是宝贵的历史遗存，弥足珍贵，千万不可轻易丢弃，胡乱改动。许多历史景象已荡然无存，但地名这一无形资产却顽强地流传下来。扬州罗甸（螺钿）巷的客观存在，不仅让人们回忆起传统漆器技艺曾在扬州的辉煌，也是确认扬州历史文化名城的又一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