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古技 燕京八绝
沉稳大气的金漆镶嵌、雕漆
惊艳时光的景泰蓝、花丝
鬼斧神工的玉雕、牙雕
精致华贵的京绣、宫毯
濒临失传的华夏绝技如何传承
皇家之贵器今天走向民间
八绝工艺怎样相互融合
宝贵的文化财富何以活态传承
王鲁湘带您访问八绝工坊
《文化大观园特献》《燕京八绝》系列
《雕漆》
“工笔精刀摹美人，环姿燕色幻如真。晶莹
髹漆千层罩，月里嫦娥羡几分。”这首诗描述的正是作为“燕京八绝”之一的雕漆
技艺。
千涂万抹的漆层，出刀无悔的雕工，剌、起、片、铲、勾，
雕刻锦文，若要追求技艺的完美与作品的极致，容不得一丝浮躁。今年已经73岁的雕漆大师殷秀云，从拿起刻刀那天起至今已经五十多年了，她不仅在传统的雕漆题材，山水、花鸟上展现出高超的技艺，更在栩栩如生的
人物体貌与个性呈现上，自成一家。
如今已经成为国家级工艺美术大师的殷秀云，从小就对美术有着强烈的兴趣，不为人知的是，她最初的梦想并不是“雕漆”，而是学习“
象牙雕刻”。
殷秀云：我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我看了一个就是电影的前边有一个叫科教片。
王鲁湘：科教片，当时候看电影前面都要放一个新闻片或者是科教片。
殷秀云：对，当时那个科教片里边是介绍的北京象牙雕刻。
王鲁湘：象牙雕刻。
殷秀云：象牙雕刻，当时我看了那个片子之后特别羡慕，特别喜欢那种象牙雕刻的那种晶莹剔透的，那种洁白的是吧？精致的那种雕刻。当时就想，我说如果长大了我要是能够从事这个行业，那就多么幸福。
那一年，不满十岁的殷秀云对象牙雕刻充满了向往，1963年，她如愿以偿进入北京工艺美校牙雕专业学习，然而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毕业后的阴差阳错下，她并没有从事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象牙雕刻事业。
殷秀云：等于是搞毕业创作的时候，赶上文革了。就是1966年，由于当时可能一切都停顿，所以我们就没有，就是按照毕业的年限去分配工作，所以等到了1968年的6月份，才分到了企业，就是北京工艺美术厂，虽然我前面学的都是象牙雕刻专业，但是当时进入北京工艺美术厂的人毕业生还是比较多的。这些个人
实际上都没有学过象牙雕刻的这种专业，可是他们先到了，所以他们先都选择了进入这个象牙车间。那么我去的时候，因为没有一个学生要进入这个雕漆的车间，领导就决定这个地方是非常需要人的，因此就把我分配到了这个车间。
王鲁湘：当时有没有闹过情绪？该专业呀。
殷秀云：很悲哀的很悲伤的。
王鲁湘：因为你从小不到10岁二年级的时候就对玲珑剔透的洁白的象牙雕刻如此地神往。现在突然让你去做了一个别的，当然心里肯定是挺难受的。
殷秀云：挺难受的，真的也是哭过，也跟领导提过，说能不能够就是照顾我的专业？而且在这个几年当中的学习，已经基本上比较全面地掌握了这个象牙雕刻的这种工艺。领导非常断然的就是不同意，说你要闹情绪，就会让你到最脏最累的地方就是刚才我们也看到了那个光漆车间。
王鲁湘：光漆。
殷秀云：对，让我去光漆，应该说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雕漆，再一看光漆那就跟自己的这个想象又更远了，更远了，所以说那只好就是忍着这种心里边的这种不愉快吧，只好在这儿从事下来了。
当时的殷秀云还不能体会到雕漆的魅力，在不情不愿地进入了雕漆车间后，她碰到了几位善良的老师傅，从陌生到熟悉，从抵触到热爱，她与雕漆的缘分正式开始了。
殷秀云：特别我的师傅，有那么几个师傅非常好。他的想法就是说你看你过去是搞象牙雕刻的，象牙雕刻虽然是圆雕，他那些人物都那么美那么漂亮，说我们雕漆的人物是弱项，因为在以前很多雕漆里边出现的人物呢，他都是作为一个配角。
王鲁湘：是亭台楼阁和山水的一种配角。
殷秀云：对，人物很小，之后呢他这个人物的这种表情是吧？他也不是说喜怒哀乐能够表达得很。
王鲁湘：它表达出来相对于绿豆粒那么大的一个脸。
殷秀云：对，后来师傅们讲说你看所以作为人物来讲他不能在一件作品上作为一个主体，如果你要是能够把你学习的象牙雕刻的技艺那人物的做法能够在咱们雕漆上来体现，那不是很好吗？
王鲁湘：对，你就开宗立派了。
整理好情绪的殷秀云，拿出自己不服输的韧劲，开始钻研将人物的雕刻技法运用到雕漆的作品中。为了掌握好雕漆技术，殷秀云不停地学习、练习。她不光练习漆板雕刻，还继续夯实绘画基础，把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不到一年的反复练习实践，殷秀云在人物雕刻上终于得到突破，师傅们将一项任务交到了她的手中。
殷秀云：给了我一个15寸的瓶子，让我在上边说你自己设计自己来把这个人物作为一个主要的。
王鲁湘：从设计稿子到雕刻都是你自己。
殷秀云：都是我自己，因为设计从我们从美校毕业这设计应该是。
王鲁湘：设计能力是很强的。
殷秀云：很强的，我的第一件作品是一个15寸的叫仿瓷瓶，仿瓷瓶里面我设计的主体图案，不是雕漆里面都要有一个开光吗？我在这开光里面两面设计的是少数民族的一个赶摆。
王鲁湘：赶摆，这是傣族的。
殷秀云：傣族的，一个是佤族的，两边的，两面。
王鲁湘：都是云南的两个少数民族。
殷秀云：少数民族，为什么以这个少数民族的来作为首要的表现？因为在那个时候因为已经不让雕刻什么才子佳人，才子佳人不让雕刻了，过去的那些什么长带飘飘的那些个侍女人不让做的，但是傣族的那些个你看她的裙子。
王鲁湘：少数民族的服装还带有那个味道有那个线条。
殷秀云：对，有那个线条包括她的头发有发髻。
王鲁湘：有前面这么一缕下来，有造型。
殷秀云：对，有造型，所以说就觉得这还是有他？可以借鉴的，有相似的东西。
新意的构思、扎实的雕刻技艺，令作品一出现就好评如潮。也从那时起，殷秀云对雕漆的不情愿烟消云散，做别人之不能做，让她慢慢喜爱和理解了雕漆这门技艺。在殷秀云此后的五十多年雕漆生涯中，完成了千余件作品，并创造性地把象牙雕刻和立体雕塑融入雕漆工艺，把复杂繁琐的人物画面搬到了雕漆中，开创了雕漆以人物为主的艺术新风。
自河姆渡遗址的第一只朱漆木碗算起，
漆器的历史已经七千多年。雕漆作为在漆层上雕刻出凹凸纹样的艺术，它的出现也已经有一千四百多年了。制作漆器的主要原料是
大漆，一种从漆树上割取下来的天然液体树汁。作为液体，大漆需要附着在一定的介质上，这种介质就是“胎”。这间被大漆涂抹的颇具艺术感的窨房，就是漆器匠人们进行“制坯”和“光漆”的地方了。
王鲁湘：殷老师，我们这个北京的雕漆，它的工艺应该是有很多道，是不是最早的一道就是师傅在做的这个活儿叫作光漆，还是说在这之前还有一些活儿？
殷秀云：在这之前还有很多工序的。第一首先我们雕漆来讲它有木胎、有铜胎、有脱胎，就是任何的器形任何的材质都可以就是涂漆。
王鲁湘：都是可以漆髹的。
殷秀云：对，漆的。
王鲁湘：不管里面是金属的或者是木质的其它材质都可以的，包括皮质的都可以吗？
殷秀云：都可以，因为漆的附着力特别强，它可以在任何材质上抓的很牢，但是前期要做处理。胎要做处理，比如说金属胎要给它整个打磨。因为它会有一些个其它的锈或者是有一些人手触摸之后有油脂，都要给它去掉，这回打成花道，就是让它有一些沟沟槽槽。
王鲁湘：（让漆）能附着。
殷秀云：对，能附着，之后在上面涂上我们叫底漆。底漆和灰涂完之后才能够再髹漆。而木胎就更复杂一些了。家具一般都是木胎，这个木胎因为它本身是木头的，它里面有气孔它会吸收潮气。那么在你看这么一个光漆的一个环境里面它的湿度是80度左右，温度应该是17到25度之间。
王鲁湘：就是这个环境常年的维持这样一个湿度。
殷秀云：常年维持这样一个湿度。
王鲁湘：所以你看这个全用薄膜把它给罩住，像大蔬菜棚一样的是吧？
殷秀云：对，我们叫窨房。
匠人们根据胎体材料的不同，对它们进行处理，修补胎体本身的缺陷。接下来就是雕漆制作中最重要的环节之一——髹漆了。
殷秀云：这个漆本身它是液体最后形成这么厚的固体的漆在上面雕刻，那就是我们一天最多能光到两道漆。
王鲁湘：然后还要等着它阴干。
殷秀云：阴干之后，这实际上它这不叫干，它叫结膜，一层漆膜，这漆膜它不能够太厚，你像一般情况下我们是应该是18到20层，才有一个毫米厚。所以一般情况下我们的产品都是5—6毫米，那就是100层漆。
王鲁湘：100层漆，就是这样的光漆得光100次。
殷秀云：这是最简单的，而我们比较复杂一点的比如说像屏风、像比较精致的这种雕刻一些个什么人物、场景的。
王鲁湘：要有厚度的是吧？
殷秀云：厚度就要两厘米。
王鲁湘：两厘米的，那就不得了了，得多少遍啊？
殷秀云：要200层，对，就200层，所以说这个在雕刻之前这个材质的形成就是应该费很多很多的功夫才能够达得到的，这是雕漆和其它任何一种雕刻都不同的一点。
用天然漆料在胎上层层涂抹，到达一定厚度后，雕漆匠人们用刻刀在堆起的平面漆胎上雕刻纹饰，精美繁复的雕工演绎着典雅大气的“天工之美”。
王鲁湘：雕漆我发现一点，它有的时候会留出很多空白的底子，那我们画画的空白的底子要不就是涂一个地的颜色、水的颜色、天空的颜色或者晕染一些。但是在雕漆这个地方好像都是用一些图案来做底子的，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些底子呢？
殷秀云：这也是雕漆的一个特点，正是因为有这种特点就是有了一个成语叫锦上添花。作为雕漆来讲，它是一层层的这种漆涂上去的，它本身应该说这种漆料它在制成在光漆的时候应该本身就具备很高的价值了。如果说我们雕刻完浮雕地子就这么平，一个是我们起不了那么光亮的屏，不像木雕可以用他的工具可以起一个很平的地子，雕漆是很难的。
王鲁湘：很难。
殷秀云：那怎么办？就这样的底子如果不平也很难看，甚至说如果你要给它打磨平了以后，它比你雕刻起来的浮雕还要光亮，那么就会影响你的图案的整体，主要效果是吧？
我觉得这是古人非常聪慧的地方，他就把这个底子给处理成各种各样的锦纹，像一般的雕可能浮雕是非常重要的是吧？可能底子可能是不是很重要的，然而在雕漆里面，实际上底子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它用非常精美地表示了天地水不同的这些锦纹，是非常精细的一种雕刻，就把你前面的浮雕全都给推出来了。这就是雕漆最大的一个特点。
厚润而内蕴的光泽，繁复到极致纹样，雕漆这种曾经为宫廷贵族所收藏把玩的传统手艺，不计成本、不惜时间，像这件《十八罗汉圆盘》，从制坯、光漆再到画稿、 铲地、雕刻、打磨，历时近一年半，殷秀云所追求的是精益求精，完美再完美。然而这也意味着，从某些角度来看，雕漆是一种并不能走进大众家的“艺术奢侈品”。
殷秀云：这个市场在国内来讲非常少非常小，一个是它本身市场的竞争力低，因为它（工艺）人本身少，工期又长又复杂，价格又相应地又高一些，好像不是人人喜闻乐见的这么一种品类。
王鲁湘：我觉得其实喜闻乐见是肯定会的，这种朱砂红红的这么正，放在家里头喜气洋洋还可以辟邪，而且工艺这么复杂，这么精美，他一定喜欢，关键就是他的消费能力，他没有办法他的消费能力没有办法接触到这么一个耗时耗工而且原材料这么贵重的这么一件东西，是吧，就是我们不要受一些意识形态的这种框框的约束，它就是一个奢侈品，没有办法加入到普通商品和一般消费市场的竞争中间去，不能用管理那些东西的方法来管理它。
殷秀云：我就是真的这么认为。你看作为雕漆来讲我觉得它是中国土生土长的是我们自己的，比如说牙雕木雕什么石雕，应该说世界各国都有包括珐琅。
王鲁湘：珐琅还是个舶来品。
殷秀云：对呀，舶来品，所以说（雕漆）真是我们独有的，土生土长的，我觉得首先是一个还是要让我们的周围的人都了解它，我觉得很多人还不了解。包括你看北京雕漆，北京人他对它都不太认识，你像我们出去有时候搞活动在那里边雕刻，很多人过来拿一块你的漆章？什么木头？他不懂。
近些年可能又有一些个仿制雕漆的东西出来，而仿制雕漆应该说它的市场还挺好的，所以通过这一点其实我倒觉得可能很多人他不知道，是吧？那仿制的它只是从形上它有一些像，但是实际上正面了解之后它就可以找它的不同，它的优劣它就可以知道。应该说如果要是将来像您说的，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有可能我们的雕漆能够这个市场稍微大一点儿。
如今，雕漆匠人们一方面要继续追求手艺的精进，另一方面又要为生存与传承而做出各自的适应与改变。殷秀云徒弟的这间雕漆工坊，就是通过承接海外的漆器订单，来养活传统的雕漆手艺。
王鲁湘：殷老师，现在咱们作坊也接一些这种圆雕类的艺术品了。
殷秀云：从这个工作室应该说最早是做外单的。
王鲁湘：做外单。
殷秀云：它有一些个比如动物、植物的造型，之后全是铜胎，几乎全是铜胎。
王鲁湘：是，都是铜胎，这个也是个铜胎。
殷秀云：也有一些家具他基本上要求是素漆，有少量的雕刻，也有这个雕刻。
王鲁湘：这个就是全部要做素的。放在大的宅子里头挺好看的。
殷秀云：这个要光上差不多60遍漆，因为它要打磨得不能漏了铜胎。大漆本身它有非常好的性能，它是防酸、防腐、防潮、防碱，就是强酸对它都没有影响。
尽管有这些“额外”的收入做稍许支撑，但雕漆技艺的传承问题，依旧不容乐观。现在全国还在从事雕漆事业的匠人，大约150人，而这之中老龄化又十分严重，年轻一代的匠人只有50人左右。
王鲁湘：数字是不撒谎的，其实你中国雕漆这个行业这个种类，从生物学角度来说它已经面临生态危机了。
殷秀云：是的。
殷秀云：我真的是有危机感，但是我相信包括就是我的徒弟他有的会坚持下去的，不管他是在北京也好、他是在外地是吧？也好，他会坚持下去，会有这么几个徒弟，但是是不是所有的现在在学习的，他是不是能够继续地将来这一生从事这个行业，我是不敢保证的。
王鲁湘：不敢保证，对，也有可能中途就退出了完全可能，迫于生存压力啊。
殷秀云：对的。
王鲁湘：当然我们希望有非常优秀的孩子能够把对雕漆工艺的这种热爱，包括他的天赋能够发挥到极致，让这一个少说一千多年，往长了说上万年这样的一个传统工艺能够发扬光大，让我们以后永远还有人会做这个东西对吧？
殷秀云：对，真的是希望因为这个群体它必须要有一个规模，它才能够很好地能够是吧？把它叫良性的给传承下去，如果没有这样的一个规模它真的是慢慢慢慢萎缩，而且影响它整个艺术品质的。
发表于 2024-5-6 00:0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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